稍纵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转世/诚韦旧事】4

北平的萧瑟,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了。这座城的起落全是随着他的子民。

尤其今年秋风一起,明诚风牵旧伤新伤一起隐隐作痛。

方孟韦帮不上忙,半跪半坐在床边看明诚给自己换药。明诚腿上前两日出任务时的新伤,方孟韦知道。

那天青年刚刚逃到巷口,就被北平警察局副局长抓了个正着,并被毫不留情地丢上警车。

关键时候,人情还是有些用的。

明诚躺在车后座,子弹仍旧留在身体里,他想应该给自己止个血,不过也没那么疼,不如腾时间干要事,譬如给开车的人什么表示。

他面色苍白,神情里却带着点儿被拆穿的尴尬和讨好:“方副局长……”

才一开口,就被狠狠斥责回去。

“别乱动!”方孟韦暴露在后视镜中的眼尾已经蔓延上血丝,明诚几乎可以从他握住方向盘的指节上体会到针对性相当明显的愤怒,又听到方副局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一个个都是疯子。”

明诚不知道第一要务是要平息他的怒气还是解释自己的身份。方孟韦总是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可他那天地不怕的哥哥也照旧拿他没办法。他只能躲在后座一言不发。

不过很荣幸明诚得到了小少爷一次来之不易的退让:“……伤呢,要不要紧?”

搞得明诚几乎要笑出声——大概他也真的笑了。

可翌日方孟韦出警,看到明诚和没事儿人一样出现在街上,他立刻就后悔自己没有把明诚关进大牢。

他气得警帽都戴不稳,差点没冲上去揍明诚。

明诚步履稳健,面色如常走在几个大官僚后面,路过方孟韦,还谄媚地笑道:“方副局长辛苦了。”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刚刚中弹受伤吗?!

方孟韦根本不看他,他越看明诚这种两面派作风就越不舒服,就学着他端架子:“明先生一向我行我素,不必费心思招呼我。”

这绝对是方孟韦生得最高级的一次气!尽管明诚在未来和过去的日子里经常搞不定方家小少爷耿直倔强的性子,但像这次使用生疏的逼迫以明诚之道还其人之身的做法,实在是高明得不像方孟韦,但是高傲得又简直太配他。

明诚面子上仍旧只是笑笑。心里开始郁闷如何能让方孟韦消气。说到底他为什么生气来着?是因为自己跟他哥是一道的,还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还满北平乱跑?他是气自己隐瞒,还是气自己不好好保护身体?明诚非常想自以为是地把原因归结到后者,但事实上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从最开始就中了方孟韦的圈套——其实他根本没理由去哄这个人,生气就生气嘛,少看两眼不就好了?可明诚心痒痒,他不能少看方孟韦哪怕一眼,不可否认的是,他觉得即使方孟韦气得拿枪指他的脑门都是可爱过分的。

就像似此星辰,白天摆脸色臭脾气了一天,晚上还是大老远跑去找明诚。

明诚不让他进门,他就使着蛮劲从门缝里杀出一条血路挤进去。

他跟着明诚进房间,强硬地要去看明诚的伤腿。胶带纱布一层层拆开,化脓的伤口边白天的淤血都已经发黑。

明诚终于绷不住,吃痛轻叹。

方孟韦想骂他,可是明诚忙着换药清理,他看着挺疼的,就说不出话。

明诚的伤药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他们这样的人总是会有无尽的手段来搞定这些麻烦问题,方孟韦已经见识得足够多了。

秋风扫落叶,又窸窸窣窣从窗缝里溜进来,青年纠缠在纱布里的手指在月光下蒙上悲伤的梦幻感,淤血有一些干在皮肤上粘连着伤,怎么也清不掉。

方孟韦忽然想去舔一口那干涸的血。

明诚的血液……大概也是苦涩的甜吧。

眼眶烫得要起火。

又心疼又无奈,又痛恨又挚爱。

北平城的风吹不干的,除了国恨家仇,还有什么?

明诚的手掌揽过他的后脑勺,一寸寸贴近。

寂静萧条的寒秋,生了整日闷气的方副局长,跪倚在青年腰际,嗅到草药,和微妙的硝烟味道。

方孟韦抿紧嘴唇,轻吻那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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