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纵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燃气瓶/丧尸au】复生

*部分设定来自同名英剧

*欢迎捉虫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医院是重新修过的,李熏然觉得陌生,一切都很陌生,让他没有活着的实感——不过这也对,他的确没有在“活着”。

走在前面的医生瘸着腿,这一定也是丧尸潮受的伤。不过医生也从没有提起过——他当然没有必要向一个僵尸来解释这一切。

从任何意义上讲,他都不能被称为“李熏然”了,医学上给出的解释是他只是寄生在这个躯体里的病毒们操作的一个活动体。但这很不道德,他既然不是李熏然,为什么要承载这个躯体上的伤痛与过往?这样的错觉总让他觉得自己又是一个“人”,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只是寄生虫。

李熏然已经死了,他记得的。他记得自己被推进急诊室时赵启平的样子,面色苍白张着嘴说不出话,只有两行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李熏然手背上。他想说平平笑一个吧,可胸口的枪伤疼得扼住喉咙,他什么话也没说成,被推上手术台,很不幸抢救失败死在那场手术中。现在他解开衬衫看自己胸口,当初子弹的痕迹依然狰狞地攀附在他的身上,昭示着“李熏然”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他是得益于人类超高医学技术的“重生丧尸”之一。恢复了作为人类的记忆被允许回归社会,不过政府的允许好像并不太能阻止人们对僵尸的不欢迎。这也间接导致了李熏然不太想联系家人,他曾亲眼见过别的复生者被亲生父母拒绝领走的场面,成为了丧尸的儿子哭着拉妈妈的袖子,老母亲一脸惊恐也哭起来,喊的却是“救命”。李熏然每天早上在丧尸收容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青白色的僵尸脸,失去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鲜活。

他流不出泪来。

收容所的人告诉他必须要离开,没有那么多地方够他拖沓。他不得已要面对现实,问:“从前在六院工作的赵启平医生还活着吗?”收容所的人帮他联系了丧尸潮后再就业的赵医生,他没死,但瘸了条腿,来接李熏然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直到李熏然试着说了句“嗨”,他才扯出个很僵硬的笑意。

李熏然于是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知道的那个世界了,就算是,那些曾经属于李熏然的温柔,也在不会属于他。

因为这个认知,他加入了“复生志愿组计划”,签署了自愿加入复生者临床药物试验的协议。赵启平是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他仍旧在六院上班,李熏然事先没告诉他,直到赵启平在志愿者名单的一大群僵尸脸中认出李熏然。

但他也没有过多表示,没有阻止,也没有褒奖。李熏然仍旧和死前一样住在赵启平在医院附近的房子里——还是以前那个家,他从主卧搬到了书房——他主动要求的,他不想听到赵启平驱赶他的话。

终于到了他去做实验的日子。赵启平送他来了医院,一路瘸着腿走在前面。上海经历了丧尸潮之后的萧条,现在又秩序井然地运行起来了。赵启平像是怕李熏然靠近一样走得很快,可是腿上的伤并不允许,李熏然几次想上前扶他,被赵启平不着痕迹地拒绝了触碰。李熏然只好做一个陌生人状远远地跟着他走,赵启平毫无波澜地介绍着实验的注意事项,无非是你死不死医院都不负责之类的话。赵启平回头:“你还可以反悔。”

李熏然看着他,很怀念似的,轻轻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即使你的温柔已经不再属于我,我也想把我的一切,我这卑微的一切,全捧给你。

送到实验室门口,赵启平最后像所有医生给病人打强心针一样说:“我就在外头。”

李熏然走进去又退出来,想了想,还是说:“笑一个吧。”

赵启平很疑惑地抬起头,他俩离的很近,李熏然这才注意到赵启平有白头发了,有了白头发的青年勾起点儿嘴角,怎么看也不是李熏然记忆中的笑容。

李熏然想伸手摸他的头发,又怕被躲开,手没抬起就重新放下。

加入志愿者计划的重生丧尸并不少,很多即使活过来也无家可归的行尸走肉都选择了这儿,想为自己的第二次死亡找到那么点儿存在意义。临床药物实验的死亡率高达60%,不过僵尸的“死亡率”怎样实在也没什么太大的所谓,更何况是为了更多地“重生”。

李熏然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实验中一死了之。他第一次死的时候有无尽的遗憾,他没能回潼市再看父母一面,也没能再见赵启平笑一下,这些遗憾到现在依然是遗憾,可这一次他愿意死了。

当全世界都把你当僵尸的时候,你就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人。他的身体是冰冷的,不能饮食也不能流泪,无法拥有工作(尤其是警察)也无法拥抱爱人(尤其是赵启平)。他没有抱怨,当全没有意识到。除了看到曾经活蹦乱跳的赵启平瘸着腿走得蹒跚时,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会猛地抽痛以外,他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临床试验他被锁在一个椅子上,这场景很眼熟。他被注射了一些药物,等着自己的意识散去,可他始终没有死。第三个小时实验室的灯忽然灭了,李熏然挣扎了一下,立刻被椅子上的电流刺激回去。第四个小时他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看到谢晗的脸,变态杀人狂满脸戏谑问:“你现在是谁?”

“你是寄生虫?还是丧尸?”

“为什么不联系父母?为什么不敢亲近赵启平?”

“被爱人冷脸相对,你连哭也做不到。”

“你想死吗?你死不了的,你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你只能在所有挚爱对你的冷漠疏离中苟延残喘,承受这份孤独,被社会抛弃,再没有人在乎你。”

“你现在是谁?”

他的声音飘在熟悉的音乐里,李熏然不顾一切挣扎,被电,接着还挣扎,一次次徘徊在昏迷边缘,他是丧尸,丧尸没有眼泪,他只能大喊着挣扎,试图摆脱梦魇的声音。

意识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正被人抱在怀里,抱着自己的人是赵启平。他的心疼得像是拧毛巾,再疼再疼也流不出一滴泪,就只能呜咽着往赵启平怀里缩,什么也顾不得。

其他赶来的医生看到这个实验品缩在瘸腿医生的怀里,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跪在冰凉的地上拥抱。李熏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医生以为他进入了狂暴状态,想上去处理,被赵启平厉声喝止。

李熏然像是什么受惊的小动物,声音里是类似哭泣的呻吟,他缩在赵启平的怀抱里,每一条骨头都抖得几近痉挛。赵启平两只胳膊紧紧把他箍在怀里,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赵启平很害怕。

他眼睁睁看着李熏然死过一次,就一点点看着他最后一点儿生命迹象消失殆尽。之后他好好地上班,联系熏然的父母,在太平间久久坐着看李熏然死去的脸。反射弧一直待到第二天凌晨,他忽然哭起来,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死人堆里泣不成声,他慌张地明白他最爱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去厨房偷吃一根火腿肠,大半夜偷偷摸摸回家亲他,或者每天为了房贷和车贷唉声叹气。他抱着李熏然的尸体亲吻他,也换不回来。

第三天他决定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一块墓地,他不能让李熏然化成灰。于是他自己一针一针把李熏然缝好了,埋进土里。

也还是正常生活了一段时间。从前的朋友都问赵启平你还好吧要不要紧,他倒是没感觉怎么样,什么感觉都没有,喝酒不会醉,工作不会累,看到好吃的不会饿,看到好玩的地方也不想去。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在好好地生活的。李熏然的各类衣服鞋子自就安置在他家的各种地方,他抬眼就能看到。反正那人早出晚归作息和自己一样毫无规律,就当是没遇上,谁知道半夜睡熟了他有没有回来偷亲自己呢。

再然后丧尸潮大爆发,医院是源头之一。不过好在这年头都兴火葬了,赵启平开车逃跑,扫荡楼下小超市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奔赴大西北。结果到家了忽然困得不行不行,回头看着玄关挂着的李熏然的大衣,丢盔弃甲真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发现自己没关门,可喜可贺的是他还没有被丧尸啃成一堆骨头。他拿了包和李熏然的大衣再次准备开路,没走两步就看到自家冰箱前面匍匐着一个大块头。他走近去看,越近越走不动,真的看清了那只闯到家里翻冰箱的丧尸,衣服还是当时赵启平给他套上去的衬衫,他才惊觉:真是他的熏然找回家来了。

“李熏然”没想攻击赵启平似的一心在冷冻区翻来翻去,时不时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呻吟。赵启平强打的最后一丝精神在这只僵尸缓慢的动作中被耗尽了,他起身去关了门,找了根皮带,跑去厨房抄起一块五花肉塞住李熏然的嘴,用皮带把他一根胳膊死死拴在水管上。“李熏然”这才反应过来赵启平是可以吃的,不过晚了,想要撕咬,可活动范围已经被限制住。

赵启平在他对面不远坐下来,看着李熏然冲他恶狠狠张开嘴,嘴里的五花肉就掉了下来,赵启平缓缓冲他笑。

他发觉自己很久不曾这样笑,很久不曾有这样生动的情绪。在李熏然死后,他的什么火苗灭了,这时候又被已经变成丧尸的李熏然给点燃了,什么事都没有,他还是开心。

之后几天他就这样和丧尸李先生面对面坐在厨房的地上,饿了就吃压缩饼干,困了就趴地上睡,醒了无聊就朝李熏然丢冷鲜肉。

后来救援队的人找到他要带他走,他没拒绝,临走把冰箱的食物一股脑全倒给丧尸李。

再后来疫情得到控制,他加入到“复生”项目的研究中,生产出药物的第一时间他就捞了丧尸李到“收容所”。几天后李熏然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人苏醒过来,他就站在玻璃门外面,开心到脚趾头都能跳舞。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去,得等李熏然一点点好起来,等他可以主动联系自己的时候他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出现。可李熏然竟然过了三个月才联系他,要不是赵启平让收容所催,估计十个月他都不会联系自己。这让他有点儿不高兴了,他在逃亡中伤了一条腿,去接李熏然的时候为了能打他打得尽兴一点还拄了个拐杖。没成想看到李熏然的那一瞬间他怎么也发不了脾气,一个活生生的李熏然一点点走近,对他说“嗨”,他听到那声音差点儿没哭,忍着不让自己丢人,苦笑一下。

李熏然从来没问起他的腿,还要求从主卧搬了出去。这让赵启平更加生气,感觉李熏然还不如当个丧尸乖巧,就继续施加冷暴力。结果李王八蛋跟完全没知觉一样,竟然擅自报名了志愿者计划。赵启平知道的时候气个半死,想着你这么想死你就死去不嘞,爷要是再拼死拼活让你活过来算老子神经病。赵启平啊赵启平,人家李警官指不定死之前就不喜欢你了,你还一个劲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难受又委屈,送李熏然去做临床试验的时候还是后悔,可说不出口,只能拿实验死亡率吓唬他。可他忘了李熏然以前是干什么的,也忘了李熏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他根本不怕死的。赵启平很失落,很绝望,这样一生气就走的很快,好得差不多了的腿又开始疼,李熏然想扶他,他拒绝了,他不想让一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僵尸同情。

但他不能让李熏然就这么去送死,他有私权可以滥用,想着把李熏然关房间里待几个小时满足满足他的正义感和无私奉献精神就得了,算计着算计着要进门的李警官忽然折回来对他说:“笑一个吧。”

他吓坏了,抬头看李熏然。就那么一个刹那他想立刻抱住他,把他牵回家拴在厨房水管上怎么着都不给放了。又逼着自己不能半途而废,就不给李熏然好脸子看,把他推进实验室,随便打了点经过安全检测的药物,放李熏然在里面坐着,自己在外面监控室躺着睡觉。

没想到真的睡了过去,实验室的电忽然断了他也不知道,一个小时以后才被李熏然的喊叫声惊醒,赶忙跑进房间把李熏然从椅子上放下来。李熏然拱到他怀里,冰凉一如他在太平间拥抱他时一样。他知道李熏然一定是在哭,虽然他没有眼泪,但那种掺杂在呜咽里的痛苦简直让赵启平四肢百骸全都心疼起来。他抱紧了李熏然,不断说:“没事了,没事了。”

晚上李熏然搬回了主卧,赵启平搂着他的脖子,哭得话都说不出。失而复得的喜悦直到此刻才真正现形,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他爱不释手的青年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家,无论过程多么荒唐,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都是回来了。

李熏然一把把抹去赵启平的眼泪,笑着说:“你别欺负我不能哭啊。”

 

 

尾声: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李熏然忽然对赵启平说了一句“好饿”。赵启平开始没反应过来,就随手丢了包火腿肠给他,李熏然习惯性接来吃,两个人进行完一系列动作才发觉靠不太对。

赵启平带李熏然去检查,发现李熏然有了人类的生命特征。

他想了很久觉得是志愿者计划时注射的药起了作用,但其他复生者并没有对这个疫苗有过什么反应。思来想去他认定应该是丧尸李吃的都是盖过蓝戳戳的放心肉,而不是上街乱啃那些脏东西,所以才比较好活过来。

五个月之后他们在家里搞了个小火锅。赵启平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李熏然吃着吃着饭忽然说唉熏死我了这烟,然后赵启平抬头就看到一滴眼泪从李熏然的眼角滑下来。

李熏然拭去它,轻轻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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