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纵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双玉/璞琰】多情江山 07

二十五、

边关夜里风雪交加,屋子里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暖。
时隔三年,他们再次同床共枕。
做的事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只是这回萧景琰看起来匆忙些,并未把少年时的戎装换上。
倒也的确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夫了。

“在汴州那晚,你走了没半个时辰,妖就来了。”
“……我知道,它害死柳后,祸乱汴州,本来就是冲着我。我诱它去,它必然上钩。”
石太璞自顾自讲:“可你有真龙护身,它难以接近你。你派人布了阵,那天客栈里的大半都是朝廷的除妖人吧?你使它误把我认成是你,若是吸取我的精气,待我魂飞魄散,除妖人的内力一定与之修为相克,它也必死无疑……到时我与之同归于尽,这是你的计划?”
“……是。”
萧景琰背对石太璞躺着,长发散在枕边恍若银河,声音还带着放纵后的沙哑,低沉又不见波澜。石太璞侧卧,姿势不太得力。
他想问,这种馊主意是谁教的你?
明明是小时候打架都没个心眼的人。
出口却是说:“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计划?”
“……在城郊遇到你时。那家客栈,从掌柜到伙计,都是禁卫军。”
“你说为找我用了三个时辰,是真是假?”
“真。跟我来的大半人马,也都找了你三个时辰。”
“包括驱魔将军?”
“是。”
“禁卫军统领?”
“也去了。”
“……真是大费周章。”
萧景琰没出声,良久才沉默转过身,翻动间被子里又偷跑进一束凉风,他看着石太璞的眼睛。
夜太稠了,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但分明就是对上了谁的眸子。
他仍旧不说话,就这样静默地看。
石太璞轻叹:“你的计划很周密,万无一失……只是我不想死。”
“那妖的确把我认成你,也中了你们布阵的圈套。是我醒了,拼劲最后一丝内力伤其妖元,它负伤逃亡。”
“……若我没有打断它,若我与之共死,这三年就不会有这些灾祸。”石太璞在无尽深夜中凝视着他的青年,“算是我有负你的江山。”
“你……”萧景琰终于想说什么,可甫一出口就又咬紧唇齿,“歪理。”
石太璞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此时此刻,萧景琰和他窝在一个被窝里口不择言,让他三年以来积郁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忽然就施施然飘去了。
……他感觉自己胜了一筹。

他不会问他,那时候明知道自己醒了,为什么不再次下药。
他不会问,因为他感觉不知道会更好。

他伸手过去,想楼住萧景琰,可他的手太凉了,还没有碰到那人的背,就把那人冻得哆嗦一下。
倒也是靠近了。
萧景琰皱着眉,把石太璞的两只手纷纷勾过来,窝在手心里,又放在胸口上。
连手腕的旧疤痕都被捂热了。
石太璞轻轻地叹,呼出的气都柔软:景琰。
那人不抬头,贴在他颈处,手指抚摸过石太璞长满冻茧的骨骼,小心翼翼,慢得拉长了夜。
他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名字。婉转两个字,他曾厌恶自己名姓,厌恶朝堂。可石太璞叫出来,他感觉好听极了。
石太璞感觉萧景琰又凑近了写,隔着薄衣衫都勾勒得出那人双腿的轮廓。
像只猫,贴近磨蹭,可是保持生疏。和三年前那晚一样的缠绵,缠绵到让人觉得不负此生。
石太璞贴着他问:那妖如今逃到此处了,你怎么办?
萧景琰不答。
“都说到这个地步,你可以告诉我的。”石太璞拿嘴唇抵在他的头顶上,耳语道,“不过是为你再死一次。”
说完他自己笑了:“是不是我每为你拼命一次,你就要还一个春宵给我?”
“石太璞!”那人握着他手的十指忽然用了力,抬起眼,夜里都能看到那眼底的血丝。
“你……快睡吧,还不困吗?”萧景琰噎了半天,最后只出口这么句话。
石太璞早就困得眼皮打架,全靠萧景琰的呼吸声吊着一丝神智。可他还是说:不敢困,怕你又拿出刀来。
萧景琰不说话了,反正理全在他那边,萧景琰说不过他。
松开他的手,翻身过去自己睡。
于是石太璞眼前又是那银河般的长发。
只可惜他手脚不便,不能做些小动作,像是与那人结发之类的。
意识昏沉中,萧景琰的声音似真似幻,传到耳边来,问的是:石生,你恨朕吗?

……恨吗?
红被窝热炕头,美人在怀春宵一刻,他也分不清了。





二十六、
……人就这点不好,好了伤疤忘了疼。

石太璞还是被某个人下了迷药。
醒来的时候倒是没再血淋淋地面对一个千年老妖怪,但颠簸不平磕磕绊绊地,竟然是在马车上。
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听到几个人说话。
“飞流,你胆挺肥啊,皇帝老儿的鸽子你也敢吃?怪不得我几天没收到消息。”
“你们,太慢了!”
“我这不是赶过来了吗!我就在春绣姑娘那儿待了两天,够给朝廷面子的了!……唉你们说说这像什么样子,出了个病人就往琅琊阁送,我们家又不是开医馆的,就这些年,把萧老七给惯坏了。”
“您少说点儿话吧,少阁主。”

石太璞强打精神想睁开眼看看,刚刚眯缝开点儿,没见到日光,就和一个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瞪着眼睛看他几眼,立刻向马车外大喊道:“他醒了!”
又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怎么醒了?皇上的剂量又没加够?飞流,再给他来一下子,醒着太麻烦了,睡着好拉扯。”
少年“哦”了一声,下一秒,石太璞只觉后颈一阵钝痛,震得他重新昏睡过去。






二十七、
石太璞梦见了当今圣上。
朝下百官,座上一人,真龙天子,九五至尊。
冕旒遮面,俯瞰众生。
石太璞也是他的子民。
即使在三年前知道了他的身份,石太璞也没有一点儿这人是皇上的实感。
可龙袍加身皇权在握,似乎终于能把一切解释得通。
民间有传言说,萧景琰弑兄长挟天子,不择手段才登上皇位。
石太璞不信。
他记得那为数不多的时候,那人提起兄长和故友,落寞的神情。
民间也说,太子是当年祁王妃的遗腹子。
他的嫂嫂,生的那个大胖小子。
他记得他说他家里人很多,太奶奶最疼他。
喜欢吃榛子酥,在终南山上吃不到,隔几天就要嘟囔一回。
勤快能干,给师兄弟打杂,满嘴都是哥哥的好。
想当个将军。
人们说,皇上还是靖王时,被派遣到南境,数年不曾召回。
是所有皇子里最粗野的一个。
石太璞不满意这个词。

柳氏被妖害死,千百年难遇此般恶妖,他召集天下除妖人,几次亲临终南山。
……可那时石太璞已经出师。

很多事他过了很久才明白,却再也难明白。
萧景琰带着那把沾满他鲜血的匕首,离开地安静。

数年后出现在梦中的帝王,坐在龙椅上,远远地朝石太璞伸出了手。
嘴唇起合几次,没有出声。
说的是:救我。

武英殿是牢笼,金雕玉琢是枷锁,他是囚鸟。
全不由衷。






二十八、
走尽了陆路又换水路,晚冬时候,他们终于上了船。
石太璞的手脚都缠着纱布,覆盖着层层草药,浸到血液里。
那个老大夫说:好好修养,个把月应该就能走了。
石太璞不明白。
老者说:“我看当时皇上为了切你这几根筋,估计跟御厨学了不少刀功,将断未断千丝万缕丝还连,你说筋骨已断吧,还就是没给你割透了。切猪蹄一样的功夫。”
石太璞不知道该不该笑。
老者叹口气:“你这是不好好养着,天南地北四处跑,要是老老实实待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不需要我这老头子给你接骨接筋,也能自愈。”
石太璞哑着嗓子,低低地问:为什么?
老者拍拍他的伤口,板着脸做出解释不清的样子,又抿着嘴角看了石太璞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谁知道呢。”
“……就是好了以后,别睡绳子了。”
老人扳过他的手腕仔细检查一翻,没多说一句,抱着药缸子离开。

江上的风已经没那么冷了。一行人已经到了离那个边关小镇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冬天相遇,还是在冬天分离。







二十九、
到琅琊山,已经是三月。
一路走走停停,少阁主要看山水,不急着赶路。
石太璞问他:就这么走了,千乘县的妖呢?
少阁主说:你管那么多干嘛,皇上练了五年的除妖军,浩浩荡荡那么多人,你当吃白饭的?
石太璞追问:直面开战?
“不然呢。汴州城不易动兵,这次在北境阳关开外,打不死它。朝廷做事可不像你们这些散兵,他们靠的就是人马充足,硬碰硬,就算是苏妲己,大不了几个壮汉一股脑压死。”
“……那也不用御驾亲征啊。”
“没人让他去!”少阁主一手喂鸽子,一手拿扇子愤愤敲在案上,“你到了琅琊就知道了,大统领总将军,吏户礼兵刑工,成天包围琅琊阁问皇上行踪。正月啊,最忙的时候,当时数百禁军守着城门,愣是没拦住姓萧的。”
他又摇摇头:“不过没事,他们都习惯了。三年,回回都这么跑出去。”
“我给你分析一下哈,我猜他就是想着萧庭生给他长脸,甭管他怎么奔波、死在哪儿,后头都有个太子顶着,所以才敢这么胡来。这要是搁在他刚即位那几年,别说边关,皇宫他铁定都不多走出一步。”
石太璞问:“太子真是祁王的儿子?”
蔺晨愣了愣,撇着嘴反问:你总在乎些什么有的没得啊,问琅琊阁问题,是要交钱的。









三十、

石太璞没有交钱。
春天的时候,山上莺歌燕舞活起来,桃花漫野,春意盎然。
琅琊阁免费给了他一个消息:朝廷虽伤亡惨重,但害死柳皇后的千年老妖怪,终于死了。
然后买一赠一,又给一个:
“……这信是给你的,差点儿没被飞流跟鸽子一起烤了吃。”
说是信,不过也就是小小一个字条。
石太璞的手指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活动,和着春天一起也回了温。于是他笨拙地一点点自己展开纸页,像对待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俊逸的几个字,带着边关的烽火味。
那人写:今日立春。

tbc

撒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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