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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双玉/璞琰】多情江山 04

 

十、

醒的时候天边还只有一丝白线。

萧景琰总是醒的比别人早些,似乎从很早前就是如此。

习惯一个人早早地醒,在熹微的晨光中享受片刻的神游,再披挂上阵。

今天是并不例外的一个冬日清晨。推开门就有刺骨的寒风侵袭,把人逼得进退两难。

然而萧景琰今天并不是第一个醒的。

客栈门厅的酒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位老者,一位武功尽废的侠客。

石太璞用小臂托起盏来与师父对饮。

客栈总停着几只白鸽子,不知道谁养得那么肥大的几只,终日无所事事停在枝头上。有时候多几只,有时候少几只。
石太璞咬开一壶酒,粗鲁地刁起来喝。
他不是独酌。鸡鸣时分,闲着没事喝酒的人世上本来就没有几个,可他恰好有这样的同伴。
也是位故人。
“那狐狸精死后,我还以为你会回来找我。”老者摇动酒盏,带着几分感伤的神色,“你为了她背叛师门,收了银弩,成天念叨什么化妖行善。结果呢,有用吗?柳皇后怎么死的,你感化的了那妖吗?”
石太璞没有接话,他本该跪在师父面前,磕上百十个响头,可是太久了,他再也不是那年终南山初出师门的小道士。从嫉妖如仇到爱上长亭,从除妖到化妖,再到武功尽废,从遇到他又离开他,太久了,久到连一句“徒儿不孝”都说不出口,只能在朝阳未起之时敬几杯酒,权当赎罪。

人老了,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总是忍不住缅怀,忍不住想让人知道。

“当年祁王来终南山,就是为除这两只妖。我们当时将其驱入深山,本想杀之以绝后患,可南境……他总不能为这两只妖耗费过多时日,他还有江山要守。”老人终于长叹一声,“我留不住他,他也留不住自己。林燮给他的信塞满了他的房间,他迫不及待地走,走去保卫他的家国。”

“若他没离开,若我们杀了那妖,不说长亭和柳皇后,如今这天下也不该落到……”

他话停在一半,眉毛微微扬起,目光越过石太璞,神色变了变,道:“公子。”

石太璞臂上酒盏应声而落,回头看,萧景琰站在不远的几步外。几张空荡荡的桌子边闪着烛火,和微明的天色一起笼罩在他身上,看不清表情。

他只略微颔首当做回应。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直到一只鸽子飞了进来。白鸽停在萧景琰的肩上,他低头看了一眼,以并不轻柔的动作把那肥东西从肩头薅下来。
石太璞才发现那是一只信鸽。
萧景琰从肥鸽子脚上把信取下来,指尖撩开纸页,专注而沉默地读。

石太璞感到坐立难安。他痛恨这种感觉,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他当时遇见长亭就已经尝够了这种滋味。那后来很久他都不再把情绪托付于爱恨,以至于甚至下山遇见师弟,对方都惊讶地感叹:师兄,终于有一天你的锋芒也会被消磨。

他三年前在汴州遇到萧景琰的时候就感觉不妙,那些被他埋藏了很久的东西扬起一层灰尘,他知道自己的爱憎几乎是魔咒,所以他当时就想躲来着,可是后来呢?后来……

石太璞有些醉了,拄着拐站起来,摇摇晃晃也必须靠着墙边走。上楼更难,扶着不稳,跳着也难使上力,只能几乎是用膝盖驻着台阶向上挪动。
萧景琰听到有拐杖滑落的声音,接着是人摔在地上的闷响。
他别过头没去看,手却抖了起来。

 

 

十一、

师父,那位叫长亭的姑娘,是怎样的人?

她不是人,她是妖。石生为她归隐山林,又为她重出江湖,甚至为她尽废武功,全都是自己作孽。

不,不是,石生不是被妖所伤。

公子知道?

三年前,我也在汴州。

哦?

……是我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十二、

那年冬天汴州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失踪了。

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甚至传到了皇上那里。

“此妖想增进修为,童男童女是少不了的。我路上看到了几个受命朝廷的除妖人,想必皇上也已经注意到此案为妖类为之,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石太璞仍旧躺在梁上,正好可以看到萧景琰坐在案前提笔写字的背影。青年挺拔的脊背与执笔泼墨的姿势甚是相配。石太璞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他从前以为这水牛就是一介莽夫,重逢后才意识到这人如何也不能算“莽”,礼数周到器宇不凡,再也不是那年终南山上一身红衣踏雪的少年。那人笔速不减,却忽然拿起了讲故事的语调,说道:“我妻子……是被妖害死的。”

石太璞惊得差点从梁上掉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人也曾娶亲。

“——她是个体贴端庄的人,我母亲很喜欢她。”

他停笔起笔,石太璞只看得见墨落在纸上殷出的痕迹,连他的表情也难以揣度。

“她病了半年,谁都没想到是妖,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他的声音平淡地传来,“即使如此,她死的还是太突然了。那段时间她在和我母亲学做点心,在房里好好地突然就咽了气,被人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成型的榛子酥。”

“后来才有人说,这是被妖害死的。”

他停了笔,偏着头往房梁上看,石太璞枕在手臂上与他对视。

“我不是个好丈夫。”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悲伤哽咽在句尾的一点喑哑里,就这样散了。

 

 

十三、

柳氏头七那天,恰巧是立冬。

金陵晚上下了点儿雪,萧景琰未曾得见,就被宫人在清早扫了个一清二静。

太医说,皇后是被妖害死的,此妖不是善类,皇上要多加小心。

可他连如何小心也不知道。

宫里一点冬天的实感也没有,四处都生着炭火。萧景琰到从前的靖王府转了圈,又去到东宫,到了当时他娶柳氏过门的地方。他娶她的时候也忙,那婚宴寥寥草草华而不实,从她过门到去世,他们甚至都谈不上相熟。

萧景琰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忽然想到十五年前终南山的那场大雪,少年说,我会成为很好的除妖人,一定会。

他心口堵地发慌,可还是平静地想,如果那人能在就好了。

 

 

十四、

 

汴州到了年关,也一样热闹。

石太璞也是很久没在城镇里过年,他说到底还是有些孤僻的,个性太硬,不通人情。他从前没觉得自己是这样,长亭也这么说的时候他才反思起来,但想再多也没有办法,有些东西不是能想明白的,只能靠时间一点点磨,只能靠伤痛一点点改。他习惯冷清,可谁不中意热情呢?

掌柜的在三十夜里买了炮仗,石太璞在楼上看他们点,萧景琰就站在他身后面。

石太璞心情很好,见萧景琰并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不喜欢?”

萧景琰摇摇头,挺无奈地说:“我从前总感觉过年是件麻烦事。条条框框的规矩,偏爱谁重视谁,都要在过年的时候点明一下,否则像对不起过去的那年似的。以前在边境……过年也打仗,每天埋下尸骨无数,难过都来不及,更没有过节的概念。如今能在汴州看到这样的景象,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石太璞随口问:“你从前不是说,你哥哥常带你看灯节逛庙会吗?”

萧景琰眉头颤了颤,波澜在眸子里起了又灭,石太璞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属于少年的悲伤的眼神,可就在化为泪水的前一个瞬间消失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没有哥哥了。”

“都没有了。”

tbc

啊好想写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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